女子毕竟是女子,男人的事情,还是少问为好。这是娘嫁给爹爹之后给我最大的感受。爹爹做的任何决定,娘从不过问,就好像女子嫁为人妻后,便只须相夫教子,操持家务。
然而,爹爹请人教我与锦瑟琴艺、舞技时,娘便不曾说什么。爹爹教我二人念书、作画时,娘亦不曾反对。娘深知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,却从不干涉爹爹的决定。
稍有些空闲时,我便与锦瑟去后山野了。娘亲教我们女工时,我们都懒得绣花。因此,我与锦瑟的刺绣女工都未曾学好。
此时想起他们,心中仍然有些苦涩。不过,在这宫里,只有弈璟与锦瑟是我如今的牵挂了。
从青芜手里接过雕花瓷碗,置于弈璟面前,仍能感受到碗里热腾的清香。我缓缓打开碗盖,自己也不由得沉醉了。
弈璟深嗅一口,淡淡笑道:“仿佛是梅花的味道。不过——朕记得惜春苑的梅花还未曾开吧。”
我诡异一笑:“你眼中、心里尽是国家大事,怎会注意到惜春苑的梅花?你不知道,这个梅花,可是今冬的第一支梅。”
他一脸诧异,不可思议地看了那一碗梅花粥,笑犹未尽:“你怎知是第一支梅的?”
我娇嗔:“前日特意去惜春苑看了,果真再没有第二朵了。我整整熬了半日,才有此香,尝一下可好?”
弈璟放下手里的折子,刚刚尝了一口,却又放下手里的勺子,讥笑道:“你整日便留意这树上可开了什么花,地上长起了哪些草,便胡乱采些花花草草回来,丢在膳食里,朕若是哪日被你毒死了,还不知是如何死的。”
我皱了皱眉,“不好吃么?”
他丝毫不顾虑此时正在等他答案的女子,只嘴角轻轻一勾,翘起诱惑迷人的弧度,笑得极其魅惑,暗黑的眼眸似乎能看到星河灿烂,恍如一下子便能将人沦陷进去。
我迫不及待抓起小勺,舀了一小口送进口中,呸呸呸……竟然是苦的!
原来折腾了大半天,我却忘记了放糖,竟还如获至宝地送来给弈璟品尝。
我尴尬一笑:“放块儿冰糖进去或许会好一点,我这便去拿——”
我正起身,他却一把拉住我坐下,淡然笑道:“不必了。糖放太多也不好,不如这般纯天然,梅花素有止咳化痰,开郁和中的功效,治心烦意乱,肝胃气痛,加了糖效果反而受损。”
或许他不想我辛劳才说这番话,可却让我心中暗暗佩服,“没想到弈璟还懂医理。”
“所以之前,你以为朕除了做这个帝君,其他的该什么都不懂么?”
心高气傲,趾高气扬,再贴合他不过。
不过,日日上朝、看奏折,研习治国之道,管理朝堂,体察民情,配置官员,行兵打仗,再者充实后宫,雨露均沾,繁衍子嗣,帝君要做的事情何其之多。然而,弈璟却能平心静气地再去研究一门繁杂冗乱的医学,不得不让人钦服。
孟璃月啊,你的男人还有何本事是你不知道的?
出离崇明宫时,我才倏然想到,原来小皇子的周岁寿辰快到了。
郦嫔皇子峥儿,全名应是赵楠峥。听说是弈璟取的名字,难念也难写。楠峥,楠峥……
读来几遍莫名却想到“南征”二字。
不知弈璟是有意为之,还是无意。
弈璟后宫妃子不少,如今却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,不但郦嫔脸上有光,便是太后、帝君,甚至是那些整日闲话玩乐的妃嫔、女官们,也是极宠爱这个孩子。更何况,峥儿是龙子。
玉容年纪略长,在宫里待的时间较青烟、青芜都长。我无意间听她说起,郦嫔家世算好,是郦大夫家的嫡长女,身份要比富贵人家庶出的女儿高贵得多。
郦莞进宫后紧随着凌妃便进了宫,自然而然地,便抢了她的风头。听说帝君只去过她茗溪宫一次,她便有了身孕,直到顺顺利利诞下了皇子,也不过一年光景而已。这样有福气的人,后宫岂非人人艳羡?
郦嫔原不是争风吃醋之人,如今有了小皇子为依靠,便是从前不得宠,也能偶尔拢一拢帝君的心。然,凌妃表面虽风光,深得帝君与太后的喜爱,她内心渴求的,不也是这么一个依靠么?
小皇子周岁宴将至,各司都忙碌不停,日不暇给。偶一日经过颐华堂时,只见门外山茶,红梅,杜鹃五彩纷呈,清香浮动,开的热热闹闹。每日都有上百人清理堂院,布置打点,排场铺得比当日北夏朝觐时还要隆重。
此时恰逢年关将至,原也是想借此周岁宴为宫中添一添喜气。也恰恰说明了,宫中是很重视这个孩子的。
“娘娘,司衣司又送了两件双绣锦冬衣过来,样式也是极好看的。嗯,还有前几日送去司衣司的两匹云锦,也按照娘娘的身段裁好了衣裳,一并送来了。”青芜理了理那几件成色不错的宫衣,面色一如寻常欢喜。
此时我正斜斜躺在暖榻上,捧着一卷《孙子兵法》读得似醉非醉。行军打仗原不是女子该过问的事,我也素来不爱看诸如此书之类。却只是贪恋弈璟的谋断,若在他面前我对军法一无所知,岂不如文盲一般?
兵者,诡道也。孙子主张“慎战”,看中的也是用兵之人的谋略。回想起寒门关外牺牲的十万珺国将士,我虽未曾亲眼见,却能感受到其间的血腥与残忍。
爹爹与娘亲皆是死于黄河水患,虽及时得了朝廷治理,却又有多少百姓受苦,良田遭殃。
天下并非是安稳的天下。若能不动用一分兵戎相见,不使天下一人置身水深火热,便能使天下太平,必定是最完美的结局了。
然而,南北交战已有百年之久,我们的先祖又何尝不愿天下太平?只是世事艰难,往往不如人愿。
青芜见我不理,止不住又问:“娘娘,明日小皇子的周岁宴,却要穿哪件衣裳,您倒是说句话呀。”
我方才回过神来,随意指了一件青锻描花纹锦长袄,“这个颜色浅一些,花色好,看着也清爽,便是这件吧。”
玉容接过话,含笑道:“明日各宫娘娘齐聚,正是群芳争妍的时候,娘娘何必穿得如此素丽?拣一件亮色的穿吧,莫要被别的娘娘比下去呀。”
我淡淡摇头,“明日郦嫔是主角儿,我却要如此艳丽作什么。我若是误入那群芳之间,恐怕君上还瞧不见我呢。”
玉容想了想,也道了一声“是”。
次日梳理妆容时,只挑了一件宝蓝吐翠孔雀珠钗戴上,缀以几粒精致雨滑碧青宝石于发髻之上,略略彰显了身份,也算淡雅,不引人注意。
颐华堂一派喜气热闹,装点得十分精致豪华,数百人这么些天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。
我从左侧门进入时,已见弈璟危坐正方,侧边是华贵雍容的太后,和盛装出席的郦嫔,一旁有宫女抱着小皇子与郦嫔逗闹。
郦嫔平日只在茗溪宫照看皇子得多,很少出门与众妃玩乐,如今看来身子略比先前丰满浓丽一些,却仍不失聘婷袅袅,笑颜里尽现着幸福喜乐。
这几日为小皇子送生辰贺礼的必然不少,前几日我也差青烟送去一条金锁项圈,一对赤金手镯,略表心意。只听青烟道各宫送贺礼的快把门槛踏破了。我不禁叹,多少恩宠,也不如一个孩子来得实在。
眸光一转,却惊见四爷、七爷,一路说说笑笑从堂外进来。
四爷身后,是那位在王府见过的,苏绮兰,兰妃娘娘。
我忙转过头,与身边紫曦说笑两句。幸好王世子弟与后宫妃嫔不在同一位列,四爷坐我斜对方,相隔甚远。
却见四爷看到我时,仍是温然一笑,我也唇角微扬,颔首以礼。
人基本来全了,弈璟朗声笑道:“皇子楠峥周岁,朕心甚悦。今日定与诸位把酒言欢,酣畅淋漓!”
接下来便是那些王爷们一一向帝君、太后敬酒。女眷们便只看些歌舞,吃些瓜果膳食,闲聊几句。
半刻,只听外头一声“臣弟来迟了”,却见六爷悠然从外面走来。
在宫中偶尔还能见着四爷,却从未见过六爷一面。想来是他生性潇洒不羁,放荡不逊,又爱流连于市井歌舞坊之中,朝中大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。
弈璟嘴角一勾,“弈琛一向如此。”
却听席下一声女子轻笑,“今日皇子周岁宴,六王爷来晚了,君上可不能放过他,该罚该罚!”
这话是凌妃所言。我放眼望去,才见她今日披着那件北夏进贡的紫金雪狐裘,是极其华丽的大红色,衬得肌肤雪白,方才才脱了让下人拿着。
原来弈璟知我素爱浅色,才将那件颜色纯白的留给了我。想必凌妃料定我今日不会穿这个,便自己穿来了,引来不少注目。
不过,皇后今日怎的却未曾前来?我心中微微将她与六爷的晚现相连在一起。
弈璟笑道:“六弟的笛子吹得极好,不如今日便吹奏一曲如何?”
六爷四处看了看,却见我时,眼眸方定,洒脱一笑道:“臣弟闻得璃贵人得了一把好筝,名唤‘玄聆韵’的,臣弟还未曾玩弄过,一时技痒,可否借璃贵人的紫檀筝来,弹一曲如何?”
“这个自然。”我恭顺回礼,随即低声对玉容道,“速去取我的筝来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