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醒来时，只听到外头冷风瑟瑟得响，仿佛是女子哭泣的声音，直教人瘆的慌。我掖紧被角，蒙住耳朵，缩在被子里，不敢再听那声音。

忽的一侧身，却发现身边竟安安静静地睡着一个人！

狭长的眼眸微微闭着，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，映在眼前的是一张精致无暇侧脸，眉目清秀，鼻梁高挺，薄唇微呡，高贵清澈，俊美不可方物。

烛光在他的脸上打着光晕儿，泛着幽暗的光泽，他卸下往日的精明与淡淡的疲惫，仿佛世间所有的事皆与他无关，那样的安然从容，舒适飘逸，淡泊如水。

依旧是熟悉的淡淡寒兰的气息。

弈璟什么时候来的？我抿了抿嘴。若不是他正睡着，我怕自己已经叫出声来，是吃惊，欢悦，还有一丝丝的嘚瑟。

弈璟不是去玉华宫陪凌妃了么，怎又来了我这里？如此看来，凌妃可不又恨毒了我。

恨就恨罢，去谁宫里左右都是弈璟自己的主意，我又能奈他何？

我小心翼翼靠在他右肩，他却猛然侧过身来搂住我，手掌温暖有力。

我一愣。

小小的动静却惊醒了他，抑或，他本就没有睡。

他淡淡一笑，低声在我耳畔道：“璃儿想朕了么？”

我躺平了身子，娇嗔：“想啊，后宫里，哪个女子不想着君上。”

他未曾答话，只轻轻握着我的手，食指缓缓在我手心里打转。

“弈璟今晚可是陪凌妃去了？怎么，偏又偷偷来了我流心殿，我竟不知。凌妃娘娘，也是当世一等一的大美人，又深得圣眷，你如此岂不是辜负了佳人。你是君上，自然没有人说道你什么，可我却不同了，想必明日又会被一些闲言碎语给琐碎死。”我佯装不悦道。

他伸手来捏了捏我鼻子，“几日不见，嘴巴越发厉害了。”

我嘟着嘴含笑道：“可别怪我言语上不防头。你也知几日都不曾来看我了，今日好不容易寻着机会，想去崇明宫看看你，怎知你偏偏碰巧不在……”

他眉头微蹙，微眯着双眼，道：“从前便知你如此粘人，如今倒是愈演愈烈了啊？”

我一笑而过。

这几日朝堂出了些事，我知道弈璟近日在为何事烦忧。前几日骁骑参领王大人病重，凌朝天想举荐自己的儿子凌少乾担任，此事我也略有耳闻。

凌少乾我也曾见过一面，人人皆知他不学无术，横行霸道，除了会几招拳脚功夫，再无过人之处。

凌朝天托词道给他历练历练，朝堂竟已有大半朝臣支持。骁骑参领虽只是从四品的武将，却要担当管理训领骁骑营众将士的大任。

我明白弈璟的担忧，凌朝天已权倾朝野，众多文官皆以他马首是瞻。若是他的儿子再一步步统领整个骁骑营，收买人心，其权其势，着实令人堪忧。

四爷和六爷一众人定然是不会同意的，可无奈的是骁骑参领并不是多大的官，四爷和君上就算想阻止，却怎好不卖给丞相这个人情呢？

弈璟在我身边轻轻一叹，这一声叹，却漫然悠长，清逸释然，他应是已然想出解决的办法了。

他是这样聪明的人。

弈璟乃当世逸群之才，这一点我深信不疑。当日一举灭北夏大周之时，人人尽知他杀伐决断、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，才能如此年轻便已坐拥天下。

我内心忽然掀起一阵波澜，我并非事北夏秀女的身份，我骗了他……

若是日后他知晓了我的真实身份，还有我与四爷的关系，他还会待我如此吗？想必再记不起“张敞”二字，早已闹了一出长门怨了。

“想什么呢？手这么冷……”他一手替我掖好被子，一手与我十指相扣，贴合的暖意让我的心狠狠酥了一把。

我沉吟许久，淡淡笑问：“弈璟会爱璃儿一生一世么？”

他怔住了，淡然的表情似乎在问我为何有此一问，或是他不知如何回答。

我又道：“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，这样的爱情从未记载在帝王之家的史册中，然而，这却是璃月一生所盼望的。”

弈璟的眼睛，如皓月星辰旷达深远，写的是与生俱来的睥睨江山的狂傲，还有我读不懂的英明睿智。

仿佛一笑之间，便已看透世间万事，运筹帷幄，决胜千里，否则北州泱泱大国岂肯轻易臣服于一位年轻的帝王？

此刻我身边躺着的男子，不单单是我孟璃月的夫君，也不单单是大赵之主，更像是，整个天下都在他股掌之中。

何况，如今的天下，几乎有一半的疆土都已在赵国的掌控之中。

“许君知侬明月心，君亦与侬诉衷情。花落帘栊掩香屏，清街绛檐暗烛荧。侬心悠悠君心应，愿君与侬不了情……”

悠悠然的声音在耳边唱起，清澈如水，是弈璟的声音。

侬心悠悠君心应，愿君与侬不了情……

我好像听人唱过，这个调子，这个声音，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，恍若在隔世经年的睡梦里，我也听过这样的声音，也是一个男子为我而唱却如何都记不起来。

他侧过身来，拨开我散落在面前的一绺发，小指轻轻蹭着我眉梢，眼睛里微微散着莹白的光，“当日你曾吹过这首曲子，却不是为朕。你记住，今日，是朕为你唱的。璃儿，朕希望你能一直在朕的身边……”

这首《棹歌引》，是他亲口为我而唱的……

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，那串紫玲珠隐隐在响着清透的声音，他干哑着嗓子道：“这个记得要永远带在身边，这样，无论你跑到哪里，朕，都能找到了。”

我徐徐道：“璃儿此生，绝不离开弈璟。”

我眼眶中盈盈含泪，可是此时我却更害怕。

我害怕着倘若有一天，我的谎言被拆穿之时，弈璟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？深恨，失望，还是痛苦？

他再也不会在我耳边喃喃数语诉尽衷情，因为是他最心爱的璃儿骗了他……

他长年身居高位，可曾尝过被最爱的人欺骗的滋味？他若是与我此生再不复相见，可还会记得某个初雪的夜晚，曾对我说的话？

我深深地伏在弈璟胸口，细细聆听着他每一寸呼吸，每一次心跳。我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恐慌，怕再次醒来时，他便已不在我的身边。

弈璟倏然一个侧身，将我压在身下。那一层薄衫被轻轻掀起，露出莹白如雪的肌肤。弈璟健硕坚实的身体贴在我胸前，灼热的气息在我脖颈间流转，薄唇轻轻贴在我的肩上磨合。

他在我耳边呵气如兰，“璃儿，朕喜欢你身上的味道。”

“弈璟我……唔……”

未等我说话，朱唇便已被他温热的气息紧紧覆上。

我从不知，我竟如此贪恋他的温柔，贪恋此时铭心的每一刻……

然而，这一辈子，究竟是我先负了他。

弈璟，玄夙哥哥，若你只是世间一个普通男子，没有倾尽天下的旷世之才，没有傲视世人的深谋远虑，只与我心逐清溪水，意随白云飞，与我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。

我也盼从不认识那些人，从未遇到过那些事，忘却这世间许多烦扰错乱。侬心悠悠君心应，愿君与侬不了情，始于相见，止于白首……

那样多好。

我已承诺过，璃儿此生，绝不离开弈璟。

除非，弈璟先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