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瑟眉眼里掠过一丝微凉的忧伤，浅淡一笑道：“六爷待我不错的。锦瑟知道姐姐是为我好，如今木已成舟，我已然是他的侧妃，只盼这一生能常伴他身侧吧，锦瑟别无所求。”

今日见过太后之后，我才明白锦瑟当日不愿嫁与六爷心中的顾虑了。今日凌妃与太后言语中给了她多少打击啊。

一个鲜衣怒马、意气风发的王室子弟，一个色艺无双的舞坊佳人，在寻常人眼中仿佛是一段风流韵事，但在皇家人眼里，这样的女子却实属妖媚不堪。

眼前似乎又看到那个冰冷孤高的绝世女子，恍若风中一朵孤傲的冰菊，明明身在坊间，却偏偏生着那样高贵的模样。

我沉吟许久，又道：“既是君上赐婚，雁西泠定是不会为难你了。只是，六爷的另一位侧妃，那位陈如实家的三小姐，你二人虽同为侧妃的身份，她却又父亲尚可依靠，她……可有苛待你？”

锦瑟笑了笑，眼中飞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敞亮，道：“姐姐不知，那陈流霜随是出身官宦世家，性子却是极好的，她与普通女子也是不同，不工于诗书女工，倒是擅骑射，好喝酒，是极具英气与豪气的女子，我进了王府，她待我也是十分大方。”

我心中也暗暗赞许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这样豪情的女子我竟不曾见过，果真是与六爷性格相投。”

锦瑟面色旋即黯淡许多，微微道：“是啊，她爱王爷也爱得紧呢。每每谈及骑马射箭之事，她便兴高采烈与王爷说，我仿佛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呢。”

我暗暗揪心，锦瑟的心这样的敏感，我却当面道陈流霜的好，教她心中如何想？

我只能轻声一叹，慰道：“你为他付出那么多，六爷心里知晓的。今日在太后面前也极力维护你，倒使得凌妃下不来台面，可见你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。只是王府虽不比皇宫险象环生，却也是是非之地，你日后要小心才是。”

锦瑟微微颔首，如一朵出水芙蓉娴静柔和。

我原想问她些东西，却不知怎么硬是梗塞在喉。这么些年，我与锦瑟都是最要好的姐妹，不过在而今看来，我果真是北夏公主，而所唤的娘亲是当年母后身边的落梅姑姑。那么，锦瑟应当是爹爹的女儿了，她知道我真实的身份么？

我心里只想，这件事还是愈少人知道愈好。若是只有我与弈璟二人知晓，藏在心里也是一种微妙的甜蜜啊。这么些年，我只愿过得平安喜乐，与世无争，那些尊贵的过往，能忘便忘吧，我记得玄夙哥哥便够了。

我的父皇母后，皆是在这个乱世中消亡的人，但上天让我幸存下来，回到玄夙哥哥身边，似乎是对我最好的安慰了。

然而，弈璟却还不知锦瑟与我都是临荷县来的人，也不曾细细问我，锦瑟如何进的金玉坊，如何与六爷相识，如何甘愿为歌女。

但愿他不再问我。

携锦瑟一同往崇明宫时，已是傍晚。晚风拂面有细细密密的暖意，却让我心中微微有些发凉。也许是胸口的伤还不曾好全，动辄便有隐隐痛楚。锦瑟小心翼翼搀着我，生怕触碰到我的伤处。

崇明宫凌霄殿内灯火已然悠悠燃起，映着两个男子精致的侧颜。

弈璟与六爷正在榻上对弈，两方似乎已杀得如火如荼，紧抓对方不放。而后听到六爷一声轻笑，弃下一枚白棋，缓缓笑道：“皇兄的棋艺愈发精妙了，从前还能有机会与你打个平手，如今只能叹自己不够长进了。”

弈璟转头向我瞧了一眼，也看到了锦瑟，眼中忽有飞过一瞬的笑意，向六爷道：“你一向逍遥自在，如今有了新夫人，自然不在这棋艺上下功夫。”

锦瑟微微向弈璟欠身，恭敬道：“嫔妾见过君上。”

话落，锦瑟缓缓侧过头望了我一眼，六爷似乎也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了，我自个瞧了瞧，穿戴得整整齐齐，并未见有何不妥之处啊。

额，是我与弈璟太过熟门熟路了，见了面也从不曾行礼么？

我只得尴尬一笑，才想起向他二人作揖道：“臣妾给……君上请安，给六王爷请安。”

弈璟深邃的眸子缓缓放出微亮的光，倒是六爷爽朗道：“璃贵人身子不好，不必多礼。”

不必多礼，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，只是我果真在弈璟面前太过放肆了，幸好六爷晓得我的脾气，若是在诸如凌朝天一类的朝臣看来，我岂不是红颜祸水了？

六爷浅淡一笑，随口抿一口茶，又道：“那刺客袖箭中的毒深不可测，此次若不是皇兄与四哥共同努力，璃贵人体内的毒恐怕至今都解不了。”

我一怔，我只知那只箭似乎是弈璟拔出来的，却不知体内的毒是四爷和弈璟一同解的，究竟怎么一回事？为何又牵扯进了四爷？

我望了望弈璟，他只是若有若无地一笑，仿佛并未曾听过这话一样。

六爷顿了顿，嘴角一撇，朝我微微一眨眼：“但终究，皇兄这条命是你救下的，你功不可没。”

弈璟轻笑一声，望着我道：“朕封你为婕妤，封号一个‘宁’字，可好？”

我心里一惊，宁……宁婕妤？

婕妤乃是正三品，而嫔只是从三品，如今我的位份竟在郦嫔之上了，一跃两级似乎是不太妥当。

不过这个宁字，倒是教我心中欣喜不少，他在这件事上果真是有心了。想到这里，不觉脸上微微发烫，想必已红晕四溢了。

抬眸看到弈璟时，他眼光依旧淡如清水，不含丝毫杂质，只是那样平静地喝茶，嘴角尚有一抹淡然的笑意。

介于六爷和锦瑟在此，我亦恭敬作揖道：“多谢君上恩典。”

弈璟往我这瞅了瞅，看到了锦瑟，笑道：“锦妃啊，弈琛与流霜都是狂放不羁之人，你性子温婉，嫁过去也好教他收收心。”

锦瑟缓缓笑道：“君上说笑了，嫔妾刚刚进府，许多事都要向王爷和流霜姐姐请教，怎么敢逾越了身份呢？”

“哦？”弈璟嘴角一扬，戏谑道：“你不必听他的。今日朕便赋你特权，他若是那日醉在秦楼楚馆不肯回府，你便派人将他绑回去，你记住，这是朕的承诺。”

锦瑟羞涩地低下头，面色红了一片。

六爷旋即挥了挥手，笑道：“皇兄何必当着锦妃的面儿来挖苦我，臣弟就是这样的性子，倒是教宁婕妤笑话了。”

弈璟抿嘴一笑，命人撤了棋局，望了望窗外暮色渐深，对六爷道：“只顾着与你下棋，却不想天色已晚了，一同留下来用晚膳吧。”

六爷搁下手中的雕花瓷杯，轻舒一口气道：“府里新来了一个江南名厨，手艺正合锦妃的心意，晚膳早已备下了，臣弟便携锦妃回去了。”说罢，又意味绵长地笑着望我，道：“嫂嫂也不愿留我在此扰了你与皇兄的雅兴吧。”

我故作镇静，浅淡笑道：“六爷真会说笑，明明是六爷意欲与佳人独处，不愿在此久留，如何赖在嫔妾身上？倒显得是嫔妾小气了。”

六爷拂手道：“罢了罢了，臣弟告辞！”

弈璟淡淡一笑：“去吧。”

锦瑟亦转头来与我道别，眼中虽有依依惜别之意，但更多的是埋在眸底深深的笑意。我原是担忧六爷心中兼有他人而装不下锦瑟，却不知锦瑟在他身边似乎高兴多一些，也许我早该作这样的决定，又或者，在我重伤不治时提出来，恰恰是最好的时候。

片刻，凌霄殿便只剩我已弈璟二人了。

弈璟懒懒地靠在镂花龙椅上，眼睛微眯，淡黄的烛光打在他精致的五官上，宛若初升之日旁斜斜带着的一抹淡色的云霞，洒落在庭院清冷的白梅上，投下淡淡的剪影。

恍惚间让我想起初见之日，那簇簇桃花绽开的盛景里，那个从粉色云霞里出现的玄衣少年，心中不觉微微一动。

我宁珩，如今果真是他的宁婕妤了。

我宁珩，嫁给心爱的玄夙哥哥了！

弈璟身上流溢出淡淡龙涎香的味道，在我鼻尖微微荡漾。我缓缓启唇道：“当日，我只去过沉香殿几次，那时你应当也不曾注意到我吧，怎么却记得十分清楚阿珩的喜好呢？马蹄糕，糖炒栗子，水晶桂花糕，蜜饯金枣，冰糖核桃……”

弈璟微微一撇嘴，随意笑笑，道：“你喊得那样响，朕就只好记得了。但不巧的是，朕记得的事情，这一生也不会忘记。”

是啊，他这一生也不会忘记，我当日喜爱吃怎样的甜食，我用膳时是先吃饭还是先喝汤，我唱歌总是唱漏的句子，我下棋时用左手执棋还是用右手，我吃糖葫芦习惯先吃哪边手上，我紫铃珠上的玉珠有几颗？

我苦涩一笑，问道：“若是璃月此生都不再记得儿时之事，不记得郎骑竹马来，绕床弄青梅的点滴往事，弈璟会怎么样？”

他搂我在身边，轻声在我耳畔道：“你记得也好，不记得也罢，只要你还在朕身边就好。”

他缓缓解开我胸前的衣服，我心里一惊，急道：“你要做什么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