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屁孩前脚刚跑去弈璟身边,后脚便指着我道:“皇兄,那个人说自己是什么璃贵人,还让我唤她三嫂!她还问我谁是张敞。”
我心里愤愤,直想叫娘,更拂之不去的是一脸的尴尬。
四爷仍是当初温润清朗的模样,今日穿的是一身冰蓝竹叶纹锦缎。嘴角微微扬起,似笑非笑。只是似乎比往日瘦削了几分,侧脸愈发有棱有角。
弈璟缓缓走来,不过两三丈的距离,我心里只觉得似乎过了整日的时光。
走近时,他却并未看向我,只侧头冷冷对青烟道:“你家主子身子才好,便带她走这么远,若有闪失,你担当得起么?”
青烟胆战心惊,慌忙下跪。
我急道:“你怎么这样凶……”
额,还有一句“动不动便处置奴才”生生地憋在唇边,没有说出来。
我侧目一看,弈璟身边还有四爷和九爷。身后好几个宫女太监正盯着我看。我这么一说话岂不是让人取笑了去?
我匆匆躬身施了一礼:“臣妾身子有些不适,臣妾告退!”
还未等他放话,我便携着青烟匆忙离去。
也未曾再看四爷一眼。
回来路上,青烟仍旧一脸战战兢兢,哭笑不得,直道:“娘娘怎么这样无礼?方才君上还没让我们走……”
我脑海浮现出他一脸挑逗的高傲神情,貌似在说:“孟璃月,朕会不会太宠你了。”
我只管悄然在心里喊,不会不会……
只是四爷呢,他会怎样看我?
“贵人,这是您要的《汉书》。奴才特意从司经处借来的,您看看是不是这本?”喜子捧了一本厚厚的书送上。
我嗑了一枚杏仁,扫了一眼,漫不经心道:“看看可有张敞这个人。”
喜子一脸无奈,只好笑道:“这这这……奴才不识字啊!想必青烟姐姐认得,贵人何不让她给您念念。”
“也好,我平日便不爱看史书、国策这类,这些天又懒,青烟给念念吧。”
我侧卧在暖榻上,懒懒地伸长了胳膊,打了个哈欠。
青烟接过书,前前后后翻了几遍,“张敞,张敞……第七十六卷儿,倒真有一篇《张敞传》。”
“念来听听。”
“张敞,字子高,本河东平阳人也。祖父孺为上谷太守,徙茂陵。敞父福事孝武帝,官至光禄大夫。敞后随宣帝徙杜陵。敞本以乡有秩补太守卒史,察廉为甘泉仓长……”
原来张敞在历史上也算是个人物,原是个乡官,后来步步升迁,因为为官清廉刚正,颇为当时的太仆杜延年器重。
昌邑王刘贺继位时,他勇于向上进谏,批评刘贺当了皇帝以的昏庸无道,不能选贤用能,张敞便因切谏而显名并受到到提拔。宣帝在位时,他又多次上书谏言,深受器重。
不过,这跟弈璟有何关系呢。弈璟毕竟是帝王,而非臣子,也有自己的才干和主张,他当时为何要那样说呢?
朕不是汉武帝,愿为张敞。
洋洋洒洒几千字,大都说的张敞政治生涯和聪明才干,这样的文章读来十分累人。青烟停了几次,直饮下了两杯茶水,又继续念。
“然敞无威仪,时罢朝会,过走马章台街,使御吏驱,自以便面拊马。又为妇画眉,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。有司以奏敞。上问之,对曰:臣闻闺房之内,夫妇之私,有过于画眉者。上爱其能,弗备责也。然终不得大位……”
“等等!你刚刚念到哪了?张敞说什么了?”本已经快要打盹了,似乎听到了关键之处,我又急切问。
青烟很是疑惑,道:“不知娘娘想听什么?”
“就刚刚……”我拿过书来,仔细着看。
为妇画眉,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。
自古便是男尊女卑,更有甚者道“兄弟如手足,妻子如衣服”,一个堂堂京兆尹,竟专爱为自己的妻子画眉,以作闺房之乐。古时竟有男子情深至此!
弈璟所说的,是这个意思吗?
我不禁抿了一丝笑意。
原来如此。
午后,我在偏殿绯云小筑的暖阁里休憩。绯云小筑原先是闲置了许久的瑶花阁,因秋冬时阁内阳光充足,温暖如春,弈璟特意令人修建来让我休息保暖。
又是这样一个梦。
那个名唤阿珩的小女孩,一直追着玄夙跑,可是玄夙哥哥却离她好远好远,好像永远都追不上似的。
玄夙哥哥好像消失了,她再也找不到了。
她坐在草地上哭,一直哭,可是玄夙哥哥回不来了……
我惊醒时,却看到弈璟一人在我身边,不知来了多久。
无端只觉两行清泪拂过脸颊,可能是梦里的小女孩哭得太过惨烈,我竟也抑制不住泪水滑落。
弈璟紧紧搂我在怀里,沉默无言,似乎不知怎样安慰我。
许久,他静静道:“玄夙,是朕的小字。”
我惊疑了一声,难道我在梦里喊的“玄夙哥哥”被他听到了?弈璟的小字,又怎会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,而且这么多年一直都在。可是,那个男孩,便是弈璟么?
“君上的小字很多人知道么?”
“没有几个人知道。”
那就更奇怪了。
我窝在他怀里,试着轻轻喊了一声“玄夙——玄夙哥哥?”
他先是一愣,稍微才有些动容,下颔紧紧贴着我额头,温然一笑,“这个名字许久不曾听人唤过,孟璃月,你叫得真好听。”
“我总是做这样的梦,梦到一个叫玄夙的男孩,还有个叫阿珩的小女孩。那个小女孩很喜欢玄夙,她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嫁给她的玄夙哥哥,可是玄夙哥哥却离开了她……”
扭头看了看弈璟的神情,似乎听得很入神。我微微笑道:“弈璟真是处处留情,没想到在璃儿梦里,都有女孩子喜欢呢。”
“不过说来也奇怪,为何璃儿总是梦到你呢,还未进宫时,也做着这个梦,莫非是弈璟日日想着我,然后托梦给我……”
或许是今生命定的缘分吧。当日遇到四爷时,我原以为他是我此生的良人。可我没有锦瑟对六爷的勇气与坚持,我进宫并不是为四爷的义无反顾,也许是看透了,也许是爱得不够深罢了。
而我与弈璟,始于一场错乱的相逢,却一往而深。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若是上苍有意造了这场梦给我,是缘是劫又如何?
我又想起那句话,“当时明月在,曾照彩云归”,弈璟就像那彩云,漂浮在我生命的上空,我不清楚,而他却夜夜归来……
原来我已经爱上了,无法挽回。
他侧身取过来一盒青黛,正想为我描眉,又停下道:“你眉毛本就好看,其实不必再画了。‘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。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’,说的可不就是你么?”
眼角泪痕未干,我心里又乐滋滋了。弈璟从来都是讽我讥我,从没说过几句好听的。
我轻轻笑道:“我最近总是给你丢人,你不怪我么?”
他嗤笑一声,“你也知道丢人。朕在四弟和九弟面前都抬不起头了。”
我握紧拳头砸了他一锤,“嘴巴刚抹了蜜,又来欺负人。”
“若是日后九弟见了你不唤你一声三嫂,你便来跟我说。”
“说的越发不像样了——”我伏在弈璟胸前莞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