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天气渐渐开始热，太阳一日较之一日烈，弈璟便将莹欢殿偏殿旁一处清凉逸静之所修葺整顿了一番，另取名为惜云殿。

夜晚的天极静，青烟以为我睡下了，便取了剪刀将那半截红烛掐断了，“青烟。”我轻轻唤了她一声。

青烟也一愣，忙走到我床前，隔着帘子问道：“娘娘睡不着么？这会子都已将过亥时了，还是身子不舒服的缘故？”

我微微一叹，道：“明早去给太后请安，我不晓得要说什么。经过这一事之后，我只觉太后再不会如从前那般和顺待我了。”

青烟正欲燃了火折子将那蜡烛重新点燃，我忙开口道：“不必点了，外头还有一丝亮光，你只管往我这坐会，陪我说会子话吧。”

“是。”青烟轻声应了，伸手替我拢了拢银灰色的帷帐，往我床榻边缓缓蹲坐着，想了一会，道：“太后，从前很疼凌妃娘娘，如今又把芷贵人捧在心尖儿上，太后从前也待娘娘极好，只是对自己家的人自然会亲一点。其实娘娘也不必苦恼，既然真相已经水落石出，并不是娘娘有意污蔑太后的，太后也不会刻意为难娘娘了。”

我也不知自己出了多久的神儿，这其间的纠葛我至今不明白。太后摆明了要我难堪，失去君上的宠爱，成全凌芷和弈璟的好事。这后宫没了一个凌妃，还会有数不尽的凌氏宗亲女子源源不断地入宫为妃，太后不止凌朝天一个兄弟，如今凌朝天虽还存在着一些实力，但终究是落魄了。凌家的女子可以不是最受圣宠，但必定是最有地位的。于是趁着我关进掖庭暴室那几日，便赶忙将凌芷封了贵人，或者，太后早前便已有这样的打算。凌芷虽年方十二，但神清骨秀，容貌清新娇美，人也灵致，待过几年长成之时，势必要比如今的凌妃更要沉鱼落雁。

想到这里，不禁深深吐了一口气，晓得青烟还在听着，我忽的轻笑一声，道：“原以为只有市井民间婆媳关系难搞，不想在这深墙大院之中，更是剪不断理还乱啊。”

青烟也只笑笑，并不知道我心里许多惆怅，只以为我原是受了太后冤枉才夜不能眠，哪里想得到这其间百转千回。

第二日自然是同往常一样去往延禧宫紫霞殿，众人纷纷向太后行了礼，按例坐下，我紧挨着郦妃身旁坐下，郦妃对面是依次是郑妃，凌芷，顾贵人，墨染。

太后斜倚在美人榻上，身子略微有些沉重，只是用手撑着额头，微微有些疲倦，见我们依次坐下，这才淡淡一笑，望着侧旁的凌芷道：“帝君后宫又添了新人，只是愈是这样，”太后敛了敛笑意，肃声道：“哀家就不得不再提醒一句，后宫和睦最为紧要，切忌争风吃醋，明争暗斗，哀家也是过来人，最见不得脏东西污了眼睛。后宫之地雨露均沾，必定没有永远的专宠，你们只当尽心服侍帝君，为我大赵繁衍子嗣。”

“是。”众妃齐声道。

不禁仔细到太后这一句“后宫之地雨露均沾，必定没有永远的专宠”，仿佛暗暗说的是自己。忽觉太后的目光微微转至我这里，我不禁心里一颤，见她目光仍是温顺，凝视了我一会道：“说到这里，哀家又想起一事来，再过些日子北夏王子将到我大赵国朝觐，到时候后宫自又会增添几位新人了，去年来的那几位，可惜了如今就只剩宁婕妤同方美人了，只是那方美人又是个身子极弱，上不得场面的。”

是啊，沈斓衣去了，许意衫去了，就连紫曦也去了，如今几乎只剩下我一人了。不过一年的光景而已，这深深宫闱，竟扼杀了这样多年轻的生命！

正听凌芷轻笑一声，留意到了我，盈盈笑道：“前几日与这位婕妤姐姐打了个照面，还以为姐姐是个不得宠的，却听了下人说君上哥哥最喜欢的便是姐姐。”

“凌妹妹见笑了。”我一时有些尴尬，太后、郑妃、郦妃却是被逗乐了，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旁人面上觉得只是小孩子的一句玩笑，心里却定不是个滋味儿。

凌芷嗤笑了两声，又朝太后道：“皇姑母可晓得君上哥哥何时将我珞惜姐姐放出来呢？阿芷一个人只有几个奴才整日跟着陪着玩，旁人都说不上话的。”

“这孩子，还真是口不择言，”太后微微一皱眉，瞥了一眼富春姑姑，那富春姑姑瞧着也是面色有些凝重，却仍扯着一丝牵强的笑意，太后只得淡笑道：“你珞惜姐姐前一阵犯了错，惹得你君上哥哥不高兴了，你若是想她陪你玩，只去同君上说两句，他若还执拗着不肯答应，也是不得已的事情。”

凌芷亦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
我心里不禁一阵唏嘘，太后果然聪明，面子上为难，未必肯帮凌珞惜求情，却教凌芷时不时给弈璟提个醒，太后也料到弈璟对凌珞惜断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，这样无意的一句话，几乎可以拯救凌妃了。

片刻，凌芷又道：“自进宫来还不曾见过皇后，听说也是个大美人，今日来给皇姑母请安也未曾看到她，不知是何缘故？”

我目光微微一转，却见墨染怔怔看着我许久，也不知是发着呆还是如何，见我也望着她，这才愣愣地浅浅一笑，眼神黯淡下去些许。

才听到富春姑姑道：“皇后近日似乎是身子抱恙，只日日伏在佛前念经写字，旁的事情也不管不问，半月前姜太医便已过去瞧了，只说是心气郁结，开了两副汤药在喝，却听绣芙道这久久了也没有见效果，娘娘还是情志抑郁，夜夜难眠。”

我忽的想起也许久不曾见到皇后了，还是六爷出征那日见过。

这后宫中，也只她一人对佛有那么一份割舍不断的情结，也只有在佛前，她才可以忘却红尘旧事，只独倚檀香木鱼、梵音经书，半缘修道，半缘君。她与六爷，始终没有缘分啊。

“哀家这几日身上也不好，你待会子亲自去瞧她一瞧，看看究竟是个怎么的情况。”太后轻轻叹一声，嘱咐了富春姑姑，又拂手向我们道：“这几日天气闷得很，哀家心里也烦，若没有事，便跪安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