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王府时已近四更,王爷吩咐那绿衣女子伺候我睡了,醒来时已是正午。
绿衣女子与我梳妆时,便想到我卧床期间,她事无巨细,悉心照顾,我心里由是感激,情不自禁道:“这几日你照顾我辛苦了,谢谢你。”
“姑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,王爷有吩咐,照顾姑娘是奴婢的本分,怎敢不尽心尽职?”她小心翼翼答道。
我端着茶呵了口气,朝着她笑着说:“你与我不必拘礼,我是平民女子,在陵桓王府暂住这些日子已是逾越了,劳烦你照顾我更是受之有愧。”
她突然躬身,低下头道:“奴婢不敢。王爷待姑娘……与其他小姐不一样,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多问,在王府当差只求尽职,方能安保。”
尽管我言辞切切,她依旧满心拘谨、躬身作揖,我倒不好意思了,只摇着她双臂道:“好了,你这样多没意思!嗯……我叫念绋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她的表情放松了些,说:“奴婢叫绿竹。”
“瞻彼淇奥,绿竹漪漪,瞻彼淇奥,绿竹青青。瞻彼淇奥,绿竹如箦……这名字果真极好!”忽然想起《诗经》中的两句,用在名字上甚好。
头上的垂云髻已经绾好,绿竹正将一只镶红玉的茉莉花簪插在发髻上,我对着镜子瞅了瞅,将那只珠花取了下来,又瞅瞅,再将耳垂上一双翡翠耳坠取下来,终于满意地笑了笑。
绿竹却甚是疑惑,怯怯地问:“姑娘可是不喜欢这珠花?前几日四爷让子寿送来许多好看的首饰,都是精心挑选的,奴婢再取来让姑娘试一试。”
她正欲打开首饰盒,我急忙拦住她说:“不必了,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。”
绿竹以为我不高兴了,委屈着嘟囔道:“四爷赏赐珠环首饰,别的主子都求之不得呢,我们做下人的更是极少有那个福分,怎料到姑娘却……”
“这么说我便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,”我点了点她俊俏的小脸,“好了绿竹,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不适合我,戴这么多珠珠翠翠一点都不习惯,那么重的东西,插在头上可累着身子。”
绿竹听了我的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,我却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我并非身世显赫的女子,你们能这么照顾我,我甚是感激,日后……还不知道拿什么报答王爷呢。”
绿竹笑着说:“姑娘还不知道,您生病期间,四爷一有空就来看您,独自一人等着您醒来,奴婢还没见他对哪家小姐如此上心呢。就是兰妃娘娘也不曾受过这样的宠爱呀。”
我一脸疑惑,问道:“兰妃娘娘?”
绿竹知道我初来怀阳,不认识这些人,便告诉我说:“兰妃娘娘是王爷的侧妃,苏兆安将军家的三小姐苏绮兰。”
“原来你们王爷早就立妃了呀。”我心里莫名有些失落。
“可不是,四爷非普通人,自当要早日立妃延续皇家血脉。兰妃娘娘原是庶出的小姐,后来苏将军的夫人病逝,兰妃娘娘的母亲郑氏被扶了正,兰妃娘娘本就一身娇气,现在气势更盛了呢,只可惜肚子一直没有动静。姑娘也不要无故去招惹她,免得得来一身麻烦。”
她顿了顿,忙捂上嘴,怯怯地向四周望了望:“奴婢多嘴了,要是被兰妃娘娘听见,奴婢小命就不保了。”
我朝她努努嘴道:“嗯,我知道,我怎会无端招惹她呢。”
话音刚落,门外响起下人响亮的声音“兰妃娘娘到——”绿竹慌慌张张拉着我到殿门口跪下。一位绯色华服女子带着丫鬟缓缓走来,容貌清丽,面若桃花。
我跟绿竹齐声道:“民女(奴婢)给娘娘请安,娘娘吉祥!”
兰妃轻蔑地看了我一眼,并未回应,趾高气昂地踏进房内。我与绿竹便也站起来跟着。
兰妃转过身来盯着我看了一会,不料她身边的丫鬟一脸怒气冲我走来,一巴掌掴在我脸上,厉声道:“放肆!娘娘让你起来了吗?”
我还没反应过来,脑子“嗡嗡”地响,脸上已火辣辣地疼,绿竹急忙拉着我跪下,声音颤抖地说:“念绋姑娘刚来,头回见娘娘,不知娘娘威严,乱了礼数,还望娘娘恕罪!”
兰妃一脸得意,娇声细语地对那丫鬟说道:“红萼休要无礼,这位念绋姑娘可是大贵之人,莫要让人觉得咱们怠慢了。”
绿竹身子颤抖,跪在地上不敢言语。我却不顾脸上的伤,镇定地说道:“民女出身卑微不识礼数,娘娘宽容大度实乃民女的福分,娘娘千金之躯,若是为了民女劳心伤神那便是民女的罪过了。”
兰妃走到我面前,抬起我的下巴道:“你倒是会说话,既知道自己的身份,便要守本分,你可明白?”
“娘娘教训的是。”我依旧跪着,小心翼翼地说。
兰妃在我屋里随处走了一圈,大多是瓶瓶罐罐的药物补品,瞥了眼梳妆桌上的珠珠翠翠,露出一丝嘲讽之色,随即抡了抡衣袖,道:“哼,红萼,我们走!”
见兰妃走远,绿竹立刻扶我起来,道:“姑娘你没事吧。”她抚着我左脸甚是心疼。
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:“不碍事,别担心,你去找点冰来敷一敷,消消肿便好了。”
“等四爷来了,定要告诉他,姑娘不能这么被人欺负。”绿竹愤愤地说。
我劝她道:“你千万不要跟四爷说,他处理国家大事还来不及,何必再让他为这些小事力不从心。以后咱们小心点便是,今天就自认倒霉吧,只是委屈了你跟着挨骂。”
其实嘴上这么说,心里依然有些不甘心,想了想也便算了。
“姑娘心肠真好,是您受苦了,奴婢不委屈。”绿竹安慰我道。
我坐在妆台前,静静端详着自己左半边脸,思绪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。
“绿竹,你说四爷为何如此待我?真的是简简单单的在意吗?还是……”话到嘴边,另一半却不知如何接下去,回头时绿竹已不见人影,兴许是为我找冰袋去了。
我呆呆地望向窗外,依旧正午,云淡风轻,青藤微动。六月本是炎热天气的开端,只是这几日,感到了些许凉薄之意。
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,心里自然不好受,但记得娘以前教过,凡事多让三分总不会错,毕竟这是王府,不是小小的临荷县,今日权当是个教训,日后谨言慎行便可。
这兰妃娘娘虽人骄横无礼了些,也是从小灌下的公主病,并非阴狠之人,许是我在这王府数日蒙王爷照顾,让她受了冷落吧。若是日后教她看了不顺眼,王府呆不下去了,家里又回不去,总得到外面找个事做,只是锦瑟还没有找到。
四爷虽待我好,可也让人摸不透他究竟把我留在府里做什么。那个问了一半的问题,我不知何日再有这样的勇气问下去,也不知何日会有答案,其实不知道答案也许对我更好,只是终日心中不免浑噩,不知所措……
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那串紫铃珠,没想到这次大难不死,它竟还一直跟着我,我取下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,它从我记事起便一直戴着,除了玲珑精致,铃声细腻,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
这也是唯独一件我有而锦瑟没有的东西,小时候锦瑟吵着跟娘要,娘给她做了串更好看的铃铛,玩着玩着弄丢了,便再也没有见过。倒是我戴着的这串,有一次在后山玩时弄丢了几天还找着了。
或许像娘说的那样,真的可以转运吧。一时间想起了些什么,我嘴角泛起一丝笑容,有些甜蜜,也有些苦涩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