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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字如歌·凰寂 第二卷 子夜歌 第四十四章 此处逢君是偶然

我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中徐徐醒来,却发现已行至正和门外。我微微睁开眼,胸口的剧痛阵阵传来,才发觉浑身已被冷汗淋湿,那只冷箭仍深深嵌在我胸口。

血似乎止住了,弈璟雪白的长衫红了一大片,阵阵难闻的血腥冲上鼻尖,我伸手想去触碰他,却如何都使不上力。

我埋在他胸前,低低道:“弈璟……弈璟……我是不是快死了?”

他仍未停下脚步,暗黑的眼眸透着我从见过的冰冷与坚毅:“你好好待着,朕不会让你死!”

崇明宫,已有一屋子的太医受召至此,但紫霄殿中似乎是一如既往的冰冷空寂,还有凄凉的血腥味。

我微微听到曾为我诊过脉的陈太医跪哀道:“君上虽及时为璃贵人止了血,但这支冷箭伤得极深,离心脏只不过半寸多的距离,更何况箭上之毒已入体内难以化解,若强制将其拔出,恐怕伤及心脉……微臣也是回天乏术啊。”

弈璟仰头闭上眼睛,咬牙冷冷挤出几个字:“朕不想听这些。治不好她,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!”

我艰难挤出一丝笑,那首诗说的不错,果真是“直教同生不同死”呵,我要早弈璟先去了么?

“弈璟……弈璟……”我艰难地使了力唤他。

他听到声音,立时走过来蹲在我床头,眉头深锁:“璃儿想说什么?”

我浅淡笑笑,道:“你让他们都走……我想跟你……说会儿话。”

“好。”弈璟应了一声,转头向那些太医宫人道:“你们先退下。”

待殿中只有我与弈璟时,我缓缓启唇:“相公,璃儿治不好了……你不要为难太医了。”

弈璟低头不说话。

我又道:“金玉坊的锦瑟姑娘是璃儿的妹妹,她很是喜欢安南王六王爷……你让六王爷娶了她,让他好好爱她……可好?”

弈璟爱抚地拂去我眼角泪水,轻声道:“朕明日便为他们赐婚。”

我放心地舒了一口气,缓缓一笑望着弈璟道:“看来璃儿今夜许的那些心愿都实现不了了,璃儿真傻……果然不应放声说出来,说出来就不灵了……”

“弈璟还说要为璃儿画一辈子眉的,可如今也不行了……那把紫檀木筝璃儿还不曾为弈璟弹过呢,那件紫金雪狐裘也还没穿过,弈璟还欠璃儿一个心愿的吧……璃儿还有好多事没有做……”

“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……弈璟说过的,可还算数么?”

“算。”

他紧紧握着我的手,听我有气无力地说完这么多,我仿佛看到他眼中徐徐有晶莹顺着脸颊留下,我将自己冰冷的手指蹭上去,只觉那一滴晶莹十分炙热,炙热得快要将我指尖灼伤。

我微微喘息,又道:“翠羽宫的庄姐姐很喜欢弈璟啊……这样难能可贵的女子,弈璟要好好待她……”

“弈璟……弈璟……相公……相公……”

迷迷糊糊睡了好一会,听到弈璟在我耳畔轻轻道:“璃儿,朕给你把箭拔出来。可能有点疼,忍忍就好了。”

我微眯着的眼却见他的手在我身上迟疑许久,有些颤抖。也是,若是不将箭拔出来,我或许还能撑上一两日。若是此时拔出来,十成有九成我当即死去,还有一成是痊愈的可能。

弈璟一向是当机立断之人,这时候也有些六神无主了。弈璟一定比我更痛,更加不忍。

许久,弈璟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支箭。

我紧紧闭上双眼,许久的疼痛都熬过来了,还怕这一会儿么?

忽然胸口一阵剧痛,似觉有鲜血从伤口迸出。我眼前一黑,眼皮忽有千斤覆盖着一样沉,仿佛再也睁不开了。

我死了么?

茫然之间走了良久,我恍若来到了一个梦境,这里亦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,殿中陈设极新而亮堂,地面为白玉精致铺成,水晶为壁珠为帘,金丝银线绣成百合花样式的风屏,袅袅青烟从鎏金镂花大鼎中缓缓溢出。

耳边一直是小孩“哇哇哇”的哭声,我纳闷儿,这是谁家的娃娃哭得这样惨烈?

缓缓睁开眼时,却见面前一位温婉良善模样的美貌妇人,一脸慈爱地看着我。头上斜斜镶三支孔雀墨玉珠钗依次排开,穿着一身华丽的金丝凤雀流云罗长衣,明眸皓齿,眼波含春,笑起来的样子灿若春华皎若秋月,天生丽质又不失雍容华贵。

我张口想说说话,可发出的声音竟是“哇哇”的哭闹之声。

咦?我不就是她抱在怀里的小娃娃么?

耳边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,男子走向我,又朗声道:“朕的珩儿又哭闹了,倒使你母后费心了啊。”

后来我才知道,这个抱着我的年轻而华丽的妇人是我的母后,而这位无上威严却十分英俊的男子是我的父皇。

而我,是北夏帝女,宁珩公主。

维持这样发出来的只是哭声的日子大概一年有余,我才开始会讲一些人的语言,母后与身边那位名唤落梅的姑姑一直耐心地叫我,直至我能喊出第一声“父皇”、“母后”。

北夏丰德十三年春,我已然长成一个会说会笑的小豆丁,喜爱在御花园繁华满树的时候轻快地荡秋千,喜爱身后跟着一大群宫女与我嬉戏玩耍。

忽然有一日,北夏皇宫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。

那日春光正好,风暖仙源里,春和水国中,流莺应见落,舞蝶未知空。御花园十里桃花开得绚丽繁华,粉白无瑕,不染烟尘。我从淡淡桃花叠影中看到一个眉目清秀却冷峻的少年,一袭玄色衣袍,清逸华丽。

我心中极欢喜,忙跳下了秋千架,不顾身后宫女追着喊着“公主小心”,只屁颠屁颠跑到他跟前,瞪大了眼睛,抬头望他道:“哥哥,你是从何处来的?”

他漠然看了我一眼,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。

我忽然“哇”一声大哭,直跑到他身前抱着他下半身,因我只能够着他的腰,鼻涕眼泪尽数抹在他衣服上,深一块,浅一块,还沾了许多黏糊糊的不明物体。

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哭得这样厉害,或许是因为皇宫之中无论谁见了我都低头哈腰带着我玩,逗我开心,但眼前这个男孩竟连正眼也不瞧我一瞧。

他怔怔盯着我,一脸嫌弃地扯开依然浸湿了的长袍,丢下我与身后一干人等,冷冷地走开。

于是我被母后身边的宫女采儿抱回霜花殿,吃了几日落梅姑姑做的马蹄糕,沉浸在香甜松软的点心味儿里,我对当日那玄衣少年,十分忘了有六分了。

一日,我在父皇的文墨斋中温习功课,念的是《诗经》中较长的一篇《采薇》,“采薇采薇,薇亦柔止。曰归曰归,心亦忧止。

忧心烈烈,载饥载渴。我戍未定,靡使归聘。

采薇采薇,薇亦刚止。曰归曰归,岁亦阳止。

王事靡盬,不遑启处。忧心孔疚,我行不来!”

念到这几句时,父皇重重哀叹一声,眉头深锁,仿佛一个紧凑的“川”字,我伸手去抚平他额头的皱纹,笑得清纯无害:“父皇想的可是这句诗?采薇采薇,阿珩没见多不好的句子啊。”

父皇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,叹道:“珩儿不懂,如今天下大乱,我北夏南征北战十多年,牺牲了无数边关将士,朕只知一统天下可保万世太平,却忽略了戍边守疆战士的心情啊。万里长征人未还,朕不知他们亦是一夜征人尽望乡啊。”

那时我岂是会懂得战争与死亡的年纪?我身在北夏华丽的宫殿,濡染在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温暖与尊贵的身份之中,对外面沙场征战一事丝毫不闻。

我只嘟一嘟嘴道:“珩儿才不爱打仗呢,也不愿读这《采薇》了,珩儿还是喜欢昨日父皇教的。”

我清了清嗓子,扬声唱道:“今夕何夕兮,搴舟中流。今日何日兮,得与王子同舟。蒙羞被好兮,不訾诟耻。心几顽而不绝兮,得知王子。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……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……父皇,珩儿唱得可好?”

父皇笑道:“珩儿唱得很好。你母后原是极精通音律之人,朕与她的女儿自然也是不凡。”

我兴奋地朝父皇挤挤眉,道:“母后近日又创作了新曲,父皇得空去看看吧,练得可好了呢。乐司许多姐姐们都在聆乐轩,说是叫什么‘棹歌引’的,珩儿最喜欢陪姐姐们玩了。”

父皇眉头渐渐舒展,唇角微微勾起,道:“珩儿啊,你母后性子安然如水,沉稳娴静,为何你生来便如此淘气顽劣呢?”

我问道:“那父皇喜欢珩儿吗?”

“朕自然喜欢珩儿了。”

我天真地睁大了眼睛道:“那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阿珩呢?”

父皇负手仰面道:“这个自然,朕的女儿如何有人不喜欢。”

我欢笑着跑开,问了父皇身边服侍的王公公,才知那日在御花园中见到的少年,是北赵十岁的年轻太子,他要在北夏宫中长住三年。

我默默在心里记下他的名字,赵弈璟,字玄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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