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抬眸淡淡看了我一眼,道:“给你看看伤口。”我才微微舒了一口气,他却嘴角邪魅一勾,道:“虽然你如今也是正三品的婕妤了,但就算朕要对你做什么,你可有权力管?”
我眼神飞过他微眯的眼角,暗黑的眼眸中浅浅含着笑意,如浮云微雪一般的浅淡,我莞尔道:“我好歹是北夏公主的身份,虽如今归你赵氏江山了,你却不得对我动手动脚,要记得自己的身份,莫要教天下人笑话。”
弈璟温然笑道:“朕只知道朕是你相公,其他一概不知。”
我抿抿嘴,探到他唇角轻轻印上一吻,然后俏皮地躲开,浅笑道:“这是宁珩公主赏你的,可从来不会给别人哦。”
弈璟浅笑不语。
胸前的衣裳被缓缓敞开一角,唯见到深红的一块微肿的箭伤痕迹。伤口已结痂,也不似我想象中那样狰狞,因为用了最好的药,还有最好的人照顾。
弈璟用指腹轻抚着我的伤口,触碰之处绵柔细密,教人心里暖酥酥的,又望着我道:“还疼么?”
我忙推开他的手,笑道:“不疼,倒是痒得紧。”
他轻叹一声,道:“大约是快好了。”语气却是这些天从未有过的轻快,也许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吧。我昏迷数月,他已憔悴至此,若是我这辈子醒不过来,他又当如何?
弈璟替我掖好衣领,在我身旁静坐。虽只是隔着衣裳的靠近,却有一种暖意从那层薄衣慢慢渗入我的身体,一点点靠近心脏的地方。那种不言而喻的欢喜与羞怯,在我心里慢慢萌芽,然后渐渐舒展开来。
却忽的想起来什么,忙问道:“弈璟可知那日刺杀我们的是何人啊?”
他沉默片刻,原是眉头微微皱着,瞬间又敞然几分,目光中竟有些许漠然或是嘲讽的笑意,悠然道:“胆敢在朕的地方刺杀朕,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的。这个人,朕现在还不知道,不过,真相必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。”
在我心里隐隐的答案便是云破月没错了,若他是受人指使,又会是受谁的指使呢?这个人,必定不简单。
弈璟想必早已心中有数。
我微微颔首,是以一种敬仰的眼光。
此时再不能用“精明”以外的字眼来形容他了,总觉事事皆逃不过他的眼睛,似乎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。弈璟想知道的,从来不会堆积在心里闷闷不解,仿佛只须他脑中微微一动,便已洞悉天下大事。
弈璟顺着宁珩园的桃花林另外为我修建了一座莹欢殿,正是当年我在北夏宫中住处的名字,里外整修得便如在北夏皇宫的莹欢殿一般模样,也相差无几。
这莹欢殿离弈璟的紫霄殿较之先前近了许多,也没有几步路了。原先的流心殿改为灵犀宫,而我已是一宫主位了。
宁珩公主这个名字,在宫中恐怕只有三个人知晓,一个是弈璟,一个自然是我,还有一位,便是那从小惯常喊着的江伯,如今的江明公公了。
在旁人看来,这或许只是我受封婕妤应有的赏赐,但在我看来却是一份独一无二的殊荣。
我微微一笑,望向窗外那抹不偏不倚,正欢快地摇曳在暖风中的桃花,正如年少时我纯真无邪的笑颜。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的那三年,我的努力总算不曾辜负,若是日后还将与弈璟如胶似漆,在这后宫走得安稳一些,我此生也便作无憾了。
位分升了之后,陆陆续续便有各宫妃嫔送礼过来,日日忙忙碌碌,仿佛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似的。
青烟一语倒是提醒了我:“面子上是说来看看娘娘的伤可好了,寒暄两句,不过是位分高的前来拉拢,位分低的求提点照顾,也没得几个是真心来看望娘娘,更谈不上祝福了。”
我淡淡一笑,道:“备了这些大礼,她们也算有心。把这些都收到库房里吧,日后有的是用银子的时候。”
“这个……”目光忽然转到众多首饰、器物、绸缎中一个精致的长形木盒,我十分好奇,打开来看立时嗅到一缕幽然清新的芳香,犹是醉人,我不禁问道:“这是哪宫的娘娘送的?”
青烟忙解释道:“这个香并非是宫中妃嫔所赠,是娘娘您的妹妹,安南王府的锦妃娘娘送来的,名曰云摩香,原是来自西域,据说是由白芷、川芎、芩草、杜若、山奈、甘松、菖蒲、藿香、佩兰、薄荷、沉香、香橼、辛夷、艾叶、陈皮等几十种香料提炼而成,又融合了九种西域奇香的炼制,珍贵无比啊。”
我微笑道:“怪不得这样好,闻着也是沁人心脾的,既然有这么好的香,便休要浪费了,去把香炉中的残香收拾干净了,今日起便点上这个云摩香吧。”
燃香的炉子是内务府新送来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,比从前的熏炉看上去要精致好看一些,燃上幽然沁怡的云摩香,更使殿内充斥了清新宜人的气息,较之往日异香异气,整个人竟舒适了许多。
嗅着这云摩香,仿佛锦瑟就在身边。我俩虽非同父同母,她却是我喊了六七年的妹妹啊。
我在这世上唯一的,也是真正的亲人,也许便是那位只匆匆见过一面的北夏王子了。他是我的哥哥,当日以北夏秀女进宫,却不曾细细看过他的相貌,不知他如今过的可好,我那几位嫂嫂待他可好……
细数离北夏朝觐的日子仿佛不过三四个月的光景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却又岂能敌得过我与哥哥分离七年的光阴?
我又陷入了苦思,若是他日见着了哥哥,我可否告知他我的身份呢?还是在暗处仔细看看他便好?于弈璟来说,我可是北夏王子亲手送进赵宫的秀女啊。这样微妙而尴尬的处境,竟让我有些进退两难了。
“娘娘……娘娘……”
听到耳边几声呼唤,我才从思虑中走出来。
青芜替我理了理衣裳,微笑道:“娘娘想什么呢?竟是如此出神的样子,该用膳了呀。”
我淡淡望着窗外,道:“许是这桃花开的太好了,所以想多看几眼,若是他日谢了,便还要再等上一年的时光才能看到这姣好的花儿瓣儿。何况,人还有多少年可以等呢?”
青芜微微一愣,旋即又笑道:“若是娘娘喜欢桃花,便是夏日、秋日,乃至冬日,君上照样能取到桃花来给您看,娘娘如今可是盛宠呢?还有什么看不到的呢。”
我抿抿嘴笑:“又说起胡话来,当年你的姑姑是如何教导你的?”
青芜赶忙捂上嘴,低声道:“娘娘取笑奴婢。”
玉容在那边听了却是一阵欢笑,向着我道:“青芜的姑姑可是如今浣衣局的姑姑,专挑犯了事儿的奴才去洗衣服,待下人可是严厉呢,娘娘可不是取笑青芜,是吓唬她呢。”
我“嗤”地一声笑出来,对青芜道:“当宫女老老诚诚的不会错,在我宫里可随你怎么说话,若是再别的宫里的娘娘跟前言语不防头,说起这样的胡话,来日去了浣衣局,可别怪我了。”
青芜也笑了,向我作揖道:“是,婕妤娘娘,奴婢知道!”
坐下用膳时,忽的想起一事,又问玉容道:“我且问你一事,不知你可否知晓?”
玉容应了声儿,我才问道:“记得在我受伤之前,那位礼部侍郎罗廷轩大人便因罪入了狱,不知如今怎么样了?”
玉容略一思索,道:“奴婢也是听人说的,不知可是真的。罗大人原本卖官鬻爵之罪便不轻,再加上买卖少男少女必是死罪了。可不知为何,三堂会审时那些证人一夜之间都改了供词,连专管此案的徐大人也没了辙。”
我呡了口茶,冷笑道:“到了这个时候,若不再作些垂死挣扎,恐怕会死的忒惨。”
玉容继而道:“原是十恶不赦的死罪,如今君上贬了他去西北境地守西凉城,并令其终身不得回京都。”
我轻叹一声,改供词必定是凌朝天暗中使的手段,拐卖少女小孩在我朝是无力回天的死罪,若是证人矢口否认,自然是判不得罪的。但只一条卖官之罪,贬官流放也是极大的处罚了。
弈璟心中的怒火在那时应当是浇不灭的,因此才严惩了罗廷轩,以一儆百。他也曾说过,大赵有他一人,必定祸国殃民。查不出并不代表没有,弈璟心中是知道的。
脑海中忽然又想到墨染说起的,那个为了夫君不惜与爹爹反目,以死相逼的女子,我又急问道:“可知罗夫人怎么样了?”
玉容低眸,眉眼间似有隐隐悲伤,缓缓道:“罗夫人……罗夫人自己本就受了伤,却也硬是随罗大人去了西凉,君上原也是不许的……”
我唏嘘不已,古来最是女子重情,却不曾想到她竟如此爱自己的夫君。她若顺了凌朝天的心意,待在凌府也是一辈子锦衣玉食,何苦为了夫君一生一世待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呢?战争一触即发,罗廷轩便是随时要上战场的人,这样的日子,那自小娇生惯养的女子何时经历过,如何受得了呢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