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崇明宫住了几日,伤口也渐渐都愈合了,只是仍旧步行不便,一时半会不敢下床,生怕弄疼了自己。
隔着一帘半卷的帷幔,在离我五丈开外的书案上,每日都可以看到赵弈璟安静地批阅奏章。
除了每日卯时去上朝,辰时起便见他坐在案前,只偶尔在立政殿见大臣,午间、晚间用膳,或者是去了某位嫔妃寝宫,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崇明宫看奏折,有时一坐便是四五个时辰。
我虽人在崇明宫,每日却是吃喝玩乐的多。只躺在床上,时时吃点点心、蜜饯,看看书之类,用膳食也皆享受着皇帝一般的待遇。每日必有司膳司宫人送至床边,膳食也皆是大补。
若不是每天都有太医宫女进出,想必赵弈璟都已忘却了我这号人物。这几日伤口好得差不多了,他也不再过问我。偶然悄悄跟江明说让他一起过来用膳,江明也一脸无奈,只默默一句“君上看奏章时不喜有人打扰”。
有时奏章看到极晚,江明才会探过去悄悄问一声,这才派人传膳。至于他是在偏殿就寝,还是去了哪宫哪殿,我也不得而知。
“喵——”
一声慵懒的猫语。
这时候君上应是早朝去了,青烟、青芜也出了门。
崇明宫内只有我一人。
“喵——”
又是一声。
猫叫声愈来愈近,殿门似乎只是虚掩着,不曾关紧。我并不怕猫,却觉得这声音十分瘆人,飘飘忽忽,愈来愈清晰。
我忙坐起,心想一只寻常的猫如何进得了崇明宫,若是让君上知道了,只怕又要怪罪于我,何不现在赶走它,以免多生事端。
一只大黑猫探头探脑溜了进来,步伐轻快,往殿内扫视了几眼,便直奔我而来,停在床前。
“喵——”它拖长了声儿叫唤着。
我心里一惊,忙对它挥了挥手,想将它赶走,却未曾料想它竟大着胆子,无动于衷。
我看到床头有一碗红豆粥,便端起递上前一点,低声对那猫道:“你饿了是不是?这里没有小鱼哦,只有这点粥,喝完就走好不好?”
它并不理睬,不经意间飞身便要越到床上来。我慌忙甩了被子,躲到床尾,吓得红豆粥洒了一床。
这下惨了。
帝君的龙床被我铺了一大碗粥……
大黑猫在床上舔了舔,便抬头对我怒目,显然对那粥不感兴趣。
我从未见过眼神如此凶恶的猫,不是把我看成它的猎物了吧。
我见它便要向我扑来,忙吓得下了床,不顾腿上的伤,撒腿便往门外跑。
还未看清,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。
偷偷睁眼一看,玄色雕花龙纹服……
糟了……
我已经开始想象赵弈璟看到这一幕的表情了。
崇明宫,他的寝宫。地上,床上尽是黏糊糊、散着热气的粥,地上还躺了一只气势汹汹的大黑猫,他的璃美人正穿着一件睡袍,衣衫不整,狼狈不堪,头发散乱地扑倒在他怀里。
“来人!”赵弈璟一声怒喊,顺手拿了一件披风裹在我身上。
江明闻声赶来,看着这一地的狼狈也大惊失色,忙找了两个护卫进来,死死缠住,才制服了那只敏捷的大黑猫。
“这只猫是什么来历?”他厉声问。
“奴才也并未见过,这就派人去查。”
他犹疑了一下,又说:“先传太医。”
“是。”
江明匆忙退下,吩咐了崇明宫的小太监小方子和福子过来清理。
赵弈璟在我耳畔低低道:“原来你已能走了。”
我只知此刻心跳得极快,只听到自己心里“噗通”不停,却听不出他言语中是何心绪。他扶我坐到软榻上休息,我却惊吓得不敢看他。青芜和青烟原本是去药房为我煎药,才过了片刻竟发生了这样的事。
越是沉默,越是暗潮汹涌。想来帝君心里已然忿极,看来我明日又要搬回到静心苑去住了。
太医院的陈太医匆匆赶来,为我把了把脉,又看了我腿上的伤,才道:“美人脉象平和,只受了些惊吓,不碍事的。膝盖处的伤口已经结痂,也恢复得很快,只是还请美人多休养一阵子才好,以免磕磕绊绊的,莫要心急大意才是啊。”
我微微点了点头。
赵弈璟却道:“崇明宫难得有野猫进出,寻常的猫吓吓也便跑开了,何以能扑到床上呢?”
陈太医捋了捋稀松的胡子,略一思索,“还请君上容微臣看一看这只猫可有异样。”
小方子抱来大黑猫时,它已奄奄一息。陈太医在它身上到处查看,又细细闻了闻猫身上的气味。
陈太医若有所思,许久道:“野猫凶狠难训也是有的,只是这猫爪子上涂有鱼尾葵的汁液,微有毒性,人一旦碰到便会瘙痒难耐,严重的还会导致皮肤溃烂,只怕……只怕是有心人所为。”
“鱼尾葵汁……”我在心里琢磨着,只怕是近日有人见我住在崇明宫,以为我得宠,便生了歹意,想以此猫来教训教训我。
若非我躲得快,只怕早已被这猫抓伤了,究竟是何人所为呢?
赵弈璟沉默了一会,对太医道:“先下去吧,此事不要声张。”
陈太医走后,我心里竟愈发得意了。今日之事反倒是我吃亏,若不是此猫,崇明宫不至于弄得如此一团糟,我也险些受伤。
他坐在雕花木椅上寻思良久,又唤来江明问道:“宫里何处种了鱼尾葵?”
江明细想道:“鱼尾葵处处皆有栽种,御花园有,许多园子里也有。若是要查,却也不知从何处查起啊。只是今早疏了防范,奴才问了下面的人,未曾见有人潜进宫里放猫,让人钻了空子,险些害了璃美人啊。”
赵弈璟静默不语。
用寻常的鱼尾葵害人,手段也真是无孔不入,况且查也查不到谁头上,凶手又偏偏选在殿内无人的时候进来,果真是高明。
青烟来收拾了床铺,铺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,地上也都已清理干净了。
我撑着软榻边儿站起,青烟忙过来扶我。
我颜边拂过一丝尴尬,勉强笑着向赵弈璟说:“今日之事可不能怪我,要是我不跑,便要成了那猫爪下冤魂……唔,不过,臣妾也是有过错的,还望君上恕罪。”
他轻诮一声,“你睡了这几日,也该换换被子了。”
他一个眼神示意过去,青烟便将我搀扶至床边。膝盖原本隐隐还有些疼,方才又折腾了一回,便又犯痛了,只好乖乖坐下休息。
我在他面前总是说不惯“臣妾”二字,时常心急了便没大没小,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好在他并未计较,若是计较了,恐怕我又是一通“失言之罪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