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见到凌妃时她神色间并未显出悲伤之色，言语中却极为抵制我与锦瑟，想必在心里也定是不快的。她虽与凌樱并非一母所生，但终究是她的长姐，罗廷轩的命虽然保住了，但“永不得回京”的圣旨一下，凌朝天的羽翼相当于残废了一半，此时罗廷轩于他，不过是一枚废棋而已。

不过，四爷想要的效果，恐怕远远不止放逐西凉这一地步。

四爷……四爷……

恍然想起一些事情，我又顾不得多问了一句：“听说我受伤期间，这冷箭上的毒是君上和陵桓王一同解的，你们可知道？”

青芜搁下手中的茶壶，笑道：“奴婢想起来了，那日娘娘受伤，君上便宣了陵桓王和安南王一同进宫。”

我惘然一愣。

青芜又道：“陵桓王曾经师从天山掌门人，那位无修真人是用毒的高手，想必娘娘应当听说过的。”

天山掌门无修真人在江湖上名声极响，自我小时候便常听父皇和哥哥提过，当年哥哥也是想拜在他的门下却遭到拒绝。听说那无修真人为人孤僻，脾气古怪，却武功奇高，更擅长用毒，只是不知四爷如何成了他的弟子？

青芜见我心生好奇，微笑道：“还有娘娘想不到的。”

我抬眸一笑，“说说看。”

青芜诡秘道：“君上可是无修真人的师兄无为真人的关门弟子。”

“什么？无为真人？”我十分相信，若是在从前家中，听到这样的话，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，我定会疯了一样地叫唤出来。

那个无为真人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和天下第一神医！

青芜见我吃惊至此，缓缓笑道：“娘娘如今都知道了，便晓得您的毒是如何解的了。”

我微微笑起，当初哥哥在犹疑是拜无修真人和无为真人时，父皇曾经说过一句话：

即便你坐上父皇的位子，他无为真人也未必肯见你一面。

当世两大奇人的弟子亲自为我驱毒疗伤，恐怕我还是当世第一人呵。我已经开始后悔当日为何要替弈璟挡下那一箭，以他的本事想必也能逃过那一击，偏偏我脑子一热冲了出去，倒是成了他的累赘，劳他费神忧心如此之久！

反倒不是我救了他，却是害苦了他。

我嫣然一笑，向青芜道：“你如何知道这些的？”

青芜却红了脸，低眸浅笑，道：“自是从旁处听来的。”

我怔怔望着她类似于腼腆的表情，粉嫩的脸颊恰似开出一朵小小的桃花，却究竟不知为何事。

却听昕儿在一旁轻笑一声，道：“青芜姐姐跟君上身边的纪公公好着呢，什么事情听不来？稍微一问问啥都说了。”

我“扑哧”一笑，才懂了其中缘由，又见青芜口中闹着，朝昕儿骂道：“小妮子乱说话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！”

我这一笑似乎牵动了胸口的箭伤，隐隐有些疼痛。

青烟眼尖，见我不好，忙跑过来扶我坐下，道：“娘娘又发痛了，奴婢去请太医来瞧吧。”

昕儿和青芜见听了也忙停止了嬉闹，匆匆过来看我。

我见她们一个个都如此紧张，淡淡笑道：“不碍事的，都过了这么久，伤口早已结痂了，你们这根弦也该松一松了。”

春光正好，我在殿中闷久了早已想念外头的风光。无奈第一次随弈璟出宫便受了重伤回来，也不知日后他可会再带我去宫外转转。回想起来，当日上元节出宫定是他事先想好了，对我恢复记忆也许会有用。如今我果真好了，弈璟断断不会由着我再出宫了。

眼见着窗外桃花此时开的极为艳丽，花开花落，盛极必衰，想必离凋谢之日也不远了。

这些日子只有弈璟与紫曦是莹欢殿的常客，每日照样去延禧宫给太后请安，便也无事可做，只得每日春睡迟迟，总觉身子乏得不行，却懒出了一副姣好颇丰的面貌。较之重伤初醒时虚弱瘦削的模样，如今容貌愈发风韵，神色也清爽了许多。

听得殿外难得的动静，我直了身子瞟了一眼，欣喜一见，竟是庄贵人来了。

青烟忙为我理好了衣裳，穿一件家常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。还未等我梳理好发髻，墨染便已进来了。

一身水绿色滚雪细纱绣花长裙，微微曳地，尽显高挑与聘婷袅袅之姿。墨染发髻梳得简单，却因簪的一支丽水紫磨金步摇更添了几分奕奕神采。她微微向我致了一礼，也如当日紫曦过来时一样，道：“婕妤吉祥。”

我嗤笑一声道：“使不得，姐姐不必多礼，璃儿岂又是外人。不过——璃儿这个样子怕是给姐姐笑话了。”

我低眸看看自己，的确，与墨染优雅出尘、温雅柔顺的气质相较，我已只能用“邋遢”二字来形容。

墨染温然走到我身边，笑道：“又说些孩子气的话，如今你是婕妤了，礼数怎么能少？”

我微笑道：“姐姐待我这样好，我心里是很敬重你的。你我姐妹相称，岂能拘束于这些所谓的礼数？”

墨染缓缓一笑，道：“说不过你。”她从丫鬟涟雪手里捧过来一盅羹品，缓缓掀开盖子，便有一阵清新的花香和柔滑的奶香扑面。

“这是……”

墨染柔然叹声道：“这还是上元之前你来翠羽宫时，我在做的蜜汁梅花乳，可还记得么？”

我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，虽是受了重伤，脑子却还是清楚的。

墨染笑笑：“本是要做来给你尝尝的，眼见着你受伤有了两个多月了。这蜜汁梅花乳我近日又做了一些，等你如今身子渐好了，才特意带来给你。”

我抿抿嘴，欢笑道：“姐姐真好。”

连忙用小勺咬了一口放到口中，却不知是何原因，原本一股清新的香气却让我生出一丝恶心，一口奶羹还未咽下便已忍不住吐了出来，胃里翻江倒海，难受得紧。

青烟忙跑过来瞧我，墨染见我如此反应，眉头骤然紧皱，也是慌了，“怎么回事？我也吃了，都是没有问题的呀。”

我挤出一丝艰难的笑，道：“我也不知怎么的，忽然胃里就难受了，姐姐不必紧张。”

墨染哪里肯罢休，不顾涟雪在身后唤着，自己也尝了一勺那盅蜜汁梅花乳，抿了一口，忧思道：“没有毒的，也是这个味道啊，哪里不对了呢？”墨染忙转身对涟雪道：“快去请太医来看看。”

青烟扶着我就着暖榻坐下，又取了淡茶来给我漱口。墨染在一旁默默不语，见我难受，又伸了手来握住我，让我宽心。

墨染此时的担忧未必比我轻，只瞧她脸色苍白了许多，眉头深锁，目光中隐隐是担忧之色，想必也是被我吓到了。

我淡淡笑着，慰她道：“姐姐放心，璃儿不会有事的，都怪璃儿不好，总是出这样那样的事情，教人担心。”

墨染叹了口气道：“你这样说岂不是教我无地自容了，我不知你身子会有反应，若早知如此，便不带那蜜汁梅花乳来了。”

陈太医很快便赶来了，他知道我前些日子身受重创，如今又不好了，自然心里多了几分担忧。

我想起上元之夕我受伤时，弈璟向整个太医院放下狠话，如今这些个太医见到我怎会没有慌张之色？自然个个都把脑袋提在手里，巴不得我时时周全、身子大好，偏偏我又总是出些事情。

陈太医为我细细把了把脉，面上原本的忧心忡忡瞬时烟消云散，似乎松了口气，还带了些许喜色，向着我道：“娘娘是有喜了呀！”

我一怔，旋即舒畅了一口气，喜道：“果真？”

我竟有了弈璟的孩子！弈璟知晓了会有多高兴？

陈太医笑道：“微臣在太医院几十年了，怎敢欺瞒娘娘？娘娘腹中胎儿已有一月大，害喜也是常有的事，还望娘娘好生歇着吧，不必担心。”

“是。”我一面应着陈太医，一面望向墨染，她脸上的忧色也尽数散去了，目光灿若云霞，笑着望我道：“原以为是那奶羹的问题，竟不曾往这处想，是我糊涂了。”

陈太医道：“微臣这便给娘娘配一副安胎药去。娘娘腹中的孩子，君上定然是十分宝贝的，还望娘娘万事小心为上。平日里忌食酒类、杏仁、山楂、桂圆、薏米、木薯、螃蟹、柿子，生冷类的食物也要忌口。”

我一一应了，陈太医又唤来玉容吩咐下去，教小厨房的厨子改了每日膳食，又开了安胎药教我先服着，事无巨细，一应仔细着。

我抚摸着腹中一月大的，还未成形的胎儿，心头喜滋滋的。腹部虽还未见显，我却已能感受到一缕含苞待放的生命的气息。

墨染心中亦是欢喜，又不忘叮嘱我道：“好生记着太医的话，你身子原本就不好，日后更需小心翼翼，不可糊涂大意，可明白？”

我微微颔首，心中暗暗喜道，如今我竟也做了母亲了！

我的孩子，娘亲一定会好好保护你，不会像许贵人那样狠心，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……孩子你要快快长大……

我轻笑，这是我与弈璟的孩子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