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用过午膳，我站在窗口，正摆弄着刚送过来的几盆驼羽翠菊。素色白净，宠辱不惊，正如我刚从静心苑出来的心情。
青烟柔声道：“美人这次能从冷宫出来，多亏了皇后娘娘相助，不能教人说我们失了礼数，美人何不寻个机会亲自去凤吟宫致谢？”
我应道：“你说的是，是我疏忽了。明早去紫霞殿给太后请了安，你便随我去一趟凤吟宫——”
“不好了主子！出大事了！”福子从外头匆匆跑进来。
我忙弃下手里的东西，问道：“何事如此惊慌？你且细细说来。”
福子跑得满头是汗，急道：“青芜姐姐在御花园不小心冲撞了凌妃身边的丫鬟鸣萱，打碎了凌妃心爱的梅子青釉兰纹瓶，被带到凌妃的玉华宫发落了，主子快去瞧瞧吧，晚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啊！”
“什么？”我惊道，“这其中必定有些误会，青芜虽性急，却终究不是会闹事的人。”
我转身对青烟道：“快随我去玉华宫罢。”
青烟眉头微皱，略思索道：“凌妃做事向来果决，对待下人也极为严苛，娘娘贸然前去恐怕要不回青芜啊。”
我疑道：“后宫发落下人，不是由皇后和太后才有资格么？为何凌妃竟可以处置我宫里的人，于理不合啊。”
福子道：“美人有所不知，太后已许凌妃协理后宫事务，处置下人凌妃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。”
“如今只有我亲自去一趟或有转机，此事耽误不得。”我叹道。
“嗯。”
沉堂门玉华宫门口。
我向凌妃施了一礼，道：“嫔妾见过娘娘。”
青芜在一旁低着头默默不作声，脸上有些红印子，是被掌掴了。
她并未让我起身，只瞥了我一眼道：“璃美人的消息真是灵啊，哼，难不成本宫要教训个下人也需璃美人来教么？”
我镇定了心绪，道：“娘娘管教下人嫔妾自然做不得主，只是嫔妾宫里的人做错了事，是嫔妾管教无方，嫔妾也知娘娘素日威严，若娘娘要处置，便处置嫔妾吧。”
青芜抬头望向我，直摇头道：“奴婢甘愿受罚，不关美人的事……”
凌妃哼笑一声，“这梅子青釉兰纹瓶是天下第一名匠慕容华所制，虽算不得稀世珍宝，也非价值连城，但本宫啊，就是可惜了他的一番心血和惊为天人的才华，”她转到我面前，笑道：“你说本宫要怎么处置才不算辜负了这件瓶子的价值呢？”
我心中惶恐，一个从冷宫出来的弃妃，这辈子或许再无恩宠，自然是没有人将我放在眼里，凌妃的行事风格我也略有耳闻，这次毕竟是青芜犯的错，只怕如今我怎么求都是无用的。
我心中暗暗打鼓，却依旧面不改色，道：“嫔妾任凭娘娘发落，还请娘娘放过我的丫头罢。”
她细细端详着我的脸，忽然猛地一手抬起我下颔，“本宫还未这么细看过你的脸，果然是个美人坯子。只可惜啊——君上怎么这么没有眼光呢。”
“看到这些碎片了么？”她指着一个丫鬟手里的托盘。
想必是兰纹瓶的碎片了。
“你这个丫鬟脾气坏得很，本宫原是想罚她在这碎片上跪上十二个时辰，既然你开口求情了，我岂能不卖你这个面子，那便跪十个时辰吧。本宫这样处置你觉得如何？”
我心中一紧，凌妃的狠决果然是名不虚传。此时青芜已经吓得跪坐在地上，眼眶里盈盈有泪，眼角也尽是泪痕。瓷片锋利，跪上去必定皮开肉绽，万分痛苦，何况一连跪上十个时辰！
我流心殿的宫人纷纷跪倒在地求凌妃开恩，凌妃厉声道：“本宫裁决的事一向是不会更改的！谁敢再求情，同罚！”
我执着道：“是嫔妾管教无方，求娘娘处置嫔妾吧。”
“美人……”青烟忙拉住我，低声道：“美人不可……”
我眼中依旧是坚定。
凌妃轻蔑一笑，“既然如此，那就只好委屈璃美人了。”
她对身边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，那丫鬟便将那盘碎瓷片尽数倒在我面前。
青芜失声痛哭道：“美人不要啊！”
“美人——”身后也尽是劝阻我的声音。
青烟紧紧拉住我，直摇着头，我笑道：“不碍事的。”
身子缓缓低下去。
膝盖与瓷片相碰的瞬间，锥心的刺痛蔓延开来，我闷哼一声，忍住疼痛，微微倾下身体，便只见到膝盖有血丝浮现。
耳边只听到青烟、青芜的哭喊和旁人的唏嘘声。
凌妃冷冷对我身后的宫人道：“都待着做什么？也想一同受罚吗？都给我回去！”
青烟、福子他们迟迟不肯，凌妃冷道：“在本宫的玉华宫门口看热闹么！”
我闭上眼睛，厉声道：“青烟，带他们回去。”
“美人……”
“回去！”
青烟哽咽，应了一声，只好扶起青芜一同回去了。
凌妃“哼”了一声，顺便理了理妆容，对丫鬟道：“本宫也乏了，鸣萱，你好好看着她，没有本宫的旨意，便不许她起身。”
“是。”叫鸣萱的丫鬟应了一声，言语中十分得意。
凌妃淡淡看了我一眼，便由身边的丫鬟搀扶着进了岚音殿。
我咬咬牙，低头闷不作声，身子也不再轻易晃动，只盼能减轻些痛楚。膝盖处粉白色的缎子早已濡湿，殷红一片。印在地上的也已血迹斑斑，在风中逐渐干涸成红褐色。
两腿早已麻木。
我望了望天，一个时辰了。
两个时辰。
夜幕低垂。
……
“父皇，阿珩要嫁给玄夙哥哥！”
“珩儿，你才三岁啊。”男子哭笑不得。
“阿珩就喜欢玄夙哥哥，他是世上对阿珩最好的人。”小豆丁一脸坚定地望着堂上坐着的威严男子。
“好好好……既然你这么喜欢他，等你到了适婚年纪，父皇便给你赐婚。”男子一脸慈爱地抚摸着阿珩的脑袋，这个小豆丁却欢呼雀跃地跑开了。
“玄夙哥哥！玄夙哥哥——”阿珩拉长了声音整个皇宫喊他。
男孩一脸无奈在她身后，道：“在这呢，没丢。”
阿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俏皮地望向他，她才到玄夙哥哥腰呢。
“父皇答应把我嫁给你了，玄夙哥哥高不高兴啊？”阿珩扯着他衣服晃来晃去，一脸天真地看着他。
男孩淡淡“唔”了一声，继续端起手里的书册。
“玄夙哥哥——”她娇嗔地喊他的名字，小脸蛋蹭到他身上。
“阿珩，等你长大了，我一定回来娶你。”男孩低低道，淡漠的脸上微微有些动容。
从小到大这样的梦做过好多遍，我却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意思，梦中的小豆丁是谁？小男孩又是谁？
头脑有些昏沉，醒来时竟发现自己睡在床上，刚想起身，双腿竟吃痛出一身细汗，动弹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