绣眉一脸无奈道：“娘娘这几日都是一人待在殿中，连奴婢和绣芙都不让进，只有用膳的时候才端了饭菜进去，娘娘也无心用，如今身子愈发不好。”

我急道：“没有请太医来瞧么？”

绣眉伤心道：“娘娘的身子一直是姜太医在调理，前几日开了几副药，娘娘服用了身子仍是不见好，只是日日无力，翻一翻书一会子也累了，偏偏又不许人进去照顾。”

绣眉眉目低垂，几乎要落下泪来，“不晓得娘娘整日里在想些什么，竟生了这样的症状，如此下来，何时才能好啊……”

我凝视了绣眉许久，问她道：“绣眉你是何时开始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？”

绣眉不假思索道：“娘娘进宫时奴婢便已跟在娘娘身边了，想来也有四五年了，”目光中不禁又拂过一丝感伤，“竟一直猜不透娘娘的心意……”

我点点头，淡淡一笑，道：“我进去望望皇后，你们在此等候便可。”

转身向映雪殿之时，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。

沐云嫣啊沐云嫣，你竟藏地这样好，藏得这样紧！你不愿带府中的心腹进宫，只孑然一身，翩翩而来，那旧日的深刻感情又当如何？那铭心刻骨的相见不能相爱又当如何？这段深入骨髓的记忆，注定逃不开你荒谬迷离的一生！你却又为何对自己这样狠，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不放在身边！

佛呢，佛又能给你什么？

缓缓启开虚掩着的门，浓浓檀香缠绕于指间，仿佛误入了十里檀林之中，于是我看到了素衣女子静静斜躺在榻上，守着孤独寂静的岁月光年，佛前檀香炉中青烟袅袅，缓缓拂过。

“云嫣。”我也不知何来的心思，竟唤了她的名字，心中浅淡笑笑，这样好听的名字，足以另那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男子惦念一世。

她本闭着的眼眸缓缓睁开，望见是我，云淡风轻地一笑，脸色竟已苍白至此，比起前些日子更清瘦了许多。

她静静看了我一会，道：“许久没有人这样喊我的名字，仿佛还是上一世有人这样唤过我。”她微微叹一口气，续道：“君上都一直唤一声‘皇后’而已。”

我沉默了许久，问她道：“娘娘近日来因何闷闷不乐，抑郁难平？”

云嫣缓缓坐起，笑得极为吃力，仿佛是冰霜下苍冷羸弱的小花，勉强支撑起柔弱疲乏的身骨，想了良久，才道：“潮起于心，潮落于心，我用了一世的时间来思索‘情深缘浅’这四个字，到头来终是害在这个缘字上面啊。”

我微微唏嘘一声，悠悠向她道：“那个人，是六爷么？”

云嫣的目光微微一亮，有那么一丝淡淡的诧异，却也是一闪而过，“弈琛他同你说过么？”

“没有，”我轻轻叹一口气，微笑道：“只是从前曾有一日同六爷一道喝酒，他醉得不省人事，只迷迷糊糊喊着‘云嫣’二字，进宫之后才晓得，原来皇后娘娘便是他心心念念着的女子。”

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同皇后说起这些，看她的表情，应当是晓得我与四爷和六爷原本相识，也知道我是从陵桓王府进宫的女子。只是这一切，对她而言，都不那么重要了。世事纷繁，在她眼里，不过是花开花落，云卷云舒，春秋轮替，物换星移。

她所在意的，不过是一个叫弈琛的男子在她心口烙上了被世人称作“缘劫”的伤疤，偶尔疼的撕心裂肺，却只能咬牙笑着，忍着。

当我说起六爷的时候，不知她此时是高兴多一点，还是伤心多一点。

云嫣喃喃道：“我以为久久坐于佛前可以忘却红尘，可是我始终逃不开一个情字的折磨，这么多年，始终都是。”她顿一顿，望着我又道：“璃儿，我听说你妹妹嫁与他作王妃了？”

我微微一愣，一时哑口，只得轻轻点了一点头。

云嫣淡淡一笑，那笑竟教人心里一疼。

许久，她道：“我小的时候，母亲就跟我道，我们沐家的女儿定要嫁给这世上于万人之上的男子，而且那个人，必须是未来的帝君。我问她，弈琛会不会做帝君，母亲说，东宫太子才是未来的帝君，只有弈璟是我这一生的归宿。我不仅要做他的妃子，更要住到这凤吟宫里头，做后宫之首，做这母仪天下的皇后。这些无趣的位分，不仅是我个人荣华富贵，也是家族的荣光，只是，你晓得我多么不愿意？”

我微微颔首，只是不语。

云嫣又道：“后来我问弈琛，他愿不愿意做帝君，他那个闲云野鹤的性子，我又岂会不知？这金銮大殿于他便如金丝牢笼一般，但是他告诉我，他愿意勉力一试。于是他旋即单枪匹马上了战场，以一人之力将敌军的长蛇阵破开一个大口子，将先皇从阵中救了出来。先皇自是对他另眼相看，只是没过多久，先皇便逝世了。太子的母妃凌贵妃，也就是如今的凌太后，连同凌丞相将太子顺利送上帝君之位，弈璟遵了先皇遗命，娶我为后。我与弈琛，再也没有办法……”

云嫣很平静地同我说着这些话，那些旧日的事情，仿佛是一段前世的夙缘，那一朵名叫“情缘”的花，开在有暖风拂面，燕子呢喃的青石小路边，在时光的起伏流转之后，凋零在残破斜阳里遍地哀鸿、阴郁凄寒的奈何桥畔。我凝视她许久，这样明净美貌的女子本该开在尘世间最清澈的地方，如何能在这滚滚红尘里哀愁、吃尽苦楚？

她早已说累了，微微喘了气，望我道：“这些年，璃儿你不晓得，每每在宫中望到他，我心里是怎样的滋味？一个是中宫皇后，一个是安南王，他有时候离我这样近，可是那却是天涯路远，遥不可及啊。”

我肃了肃容，认真道：“即便娘娘心里难过，也该明白自己的身子，若六爷从南疆战场凯旋，看到娘娘如今的憔悴模样，心里也会痛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