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尔想在温软的夜风里寻觅一地月光的怅然,却不曾想过竟是这样的为难。于是,我渐渐成为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,仿佛生于淤泥之间,只给我一颗清凉的水滴,我照样能绽放如青莲谧雅的一生。
回眸望见弈璟的一瞬,我便已知此生无法再做红尘中一朵清净无情的青莲,恍如只须他望我的那一眼,我便可穷尽一生山水来换得在他身旁淡淡一帘幽梦,更何况,这并不是梦。
弈璟却是淡淡呡了笑,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支玉笛,置于唇畔,缓缓吹起一首《归朝欢》:
声转辘轳闻露井,晓引银瓶牵素绠。西园人语夜来风,丛英飘坠红成径。宝猊烟未冷,莲台香蜡残痕凝。等身金,谁能得意,买此好光景。
粉落轻妆湿玉莹,月枕横钗云坠领。有情无物不双栖,文禽只合常交颈。昼长欢岂定,争如翻作春宵永。日曈昽,娇柔懒起,帘押残花影。
笛声很透,仿佛搅着万里长空外那一缕飘摇的月色,融合在淡淡浮云掠过的清远夜色里,缓缓绵延飘荡,尤其到那一句“有情无物不双栖,文禽只合常交颈”时,更以一种飞花逐水的姿态掀起我从前不痛不痒的记忆,若淙淙溪流酥酥软软,轻而易举地浸透在我心里。
笛声罢,我微微一笑,抚头向他道:“我原本以为这首《归朝欢》以箫曲最好,没想到用笛子吹出来竟也这般通透悠远。”
弈璟沉吟许久,嘴角不禁拂上一抹笑意,悠然道:“我还记得有人小时候极爱听笛子。”
我心头一暖,竟一时口快道:“你方才怎么不说‘朕’字?”
弈璟微微一愣,一抹轻笑渐渐散开在柔和的夜风里,夹带着淡淡寒兰味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“只是想起从前在北夏的时候了。这么多年,说了几千几万个‘朕’字,也会倦累。”
“妾发初覆额,折花门前剧。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……”我轻轻哼起这首小曲儿,不由想起见桃花春影里第一次见到弈璟时的场景。
“璃儿,璃儿——”他低低唤了我两声,恍惚间只觉呼吸不深不浅地缓缓凑近,弈璟紫袍上淡得几乎无味的沉水香竟悠悠传入鼻尖,薄唇轻轻贴上我脸颊,恍然间惊觉呼吸早已变成滚烫。
“君上哥哥!君上哥哥你在哪?君上哥哥!”原本平淡地掺不进一丝喧杂的静夜竟被这一声不合时宜的叫唤惊醒。
我不禁一愣,狐疑地望了一眼弈璟,来了这许久,竟不知这紫霄殿还有旁的女子在!
弈璟容颜仍旧淡淡,掠过一丝淡然不惊的笑,随意比了比手示意我莫要出声,果然原本在外头候着的江明匆忙进了殿中,一口无奈焦灼的嗓音轻轻传来,“我的小主子,不是睡得好好的么?怎么竟起来了?”
那女子骄横道:“我君上哥哥呢?”
江明劝道:“君上此时在立政殿见前朝大臣,想必又有好一番事情要打理,才教小主子早早歇下,不必等他了。”
复又听那女子嗔道:“君上哥哥怎么还不回来?他原说今晚陪我的,还要说故事给我听的呢!可是又去旁的娘娘宫里了?”
我冷冷朝弈璟一笑,他却仍是薄唇微呡,云淡风轻,仿佛一丝一毫也都不在意,心里不禁生起一丝怨怒。
江明旋即拂手向那女子劝道:“怎么会,我的好主子,君上都记着主子的好呢。帝君日理万机,烦事缠身,这会子还在立政殿商量政事,但心里定然是记挂着主子的!主子也先莫要念着了,时候这样晚了,若君上晓得您又睡不好,必定会怪罪奴才的!”
女子这才缓缓消了气,转身打了个哈欠又回殿中睡去了。这样大胆地喊着弈璟“君上哥哥”,口齿也这般伶俐的,除了刚刚封为贵人的凌芷还能是谁!
我狠狠睨了弈璟一眼,“原来你龙床上还睡着旁的女子,却又要我来做什么?”
弈璟却是坦然一笑,揉了揉我的头发,道:“璃儿,阿芷她才十二岁呵,你同她这般认真作什么?”
我一时竟无言以对,弈璟继而又道:“何况,她睡在殿中与朕何干?朕不是与你在此处与你逍遥自在么?管旁人作甚。”
我气道:“那今晚我睡何处?难不成还要我回莹欢殿么?”
弈璟道:“你若不愿回去,可以与朕在屋顶上呆一夜。”
“这……”我一时心绞得厉害,差点没摔下去,“若不是你下了圣旨,教我睡醒了来崇明宫寻你,我才不会这样巴巴地跑过来,还要眼睁睁望着你……”
话语未落,便觉弈璟甘醇温热的唇紧紧覆上我唇齿间,流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息,突如其来的吻竟让我身子瞬时僵住了,不知以怎样的姿势去迎合他恬淡却灼热的气息。
仿佛不知在何处听人说起过,若女子动气时,只须一个简简单单的吻便可将其怒气尽数消去,从前我不信,今日却实实在在地体会了一次。
许久,弈璟停下来安静地望着我道:“你今日怎么不懂得闭眼睛?没见过本人么,还是朕的模样太好看,所以要仔细地再望几遍?”
我不禁一怔,弈璟的脸皮今日怎么变得这样厚了?我仿佛只记得从小到大,那个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的淘气公主,到如今长了十岁脾气却仍未改变的宁婕妤,脸皮厚的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啊。
我怔怔看着他许久,才道:“其实,待会我自个儿回莹欢殿便好,还有青烟陪着我呢。”
弈璟轻笑道:“不必,莹欢殿这会子气味不大好闻。”
我奇道:“什么气味?我来时并未嗅到旁的味道啊。”
“醋酸味儿,很浓。”
……
良久,弈璟轻轻将我拢至怀中,淡淡笑道:“其实这里也好,这般高处于旁边的蜜合院,紫菁园都是盲区,与各宫各殿上也尚有许多距离,虽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我们即便做些什么也并不会有人看到。”
我一时气急,弈璟却将我搂得更紧,怎么也挣脱不开。
